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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不要让人含着泪水欢呼和谐 [打印本页]

作者: CSRA    时间: 2009-11-13 21:34
标题: 不要让人含着泪水欢呼和谐
1

  人都是生活在微观世界当中的,所以你无法认为某些既定的社会原则决定性地影响着人,从而决定一个人的精神走向。我们的经验也在证实这一点:我们搞了将近六十年思想教育,试图改变人性,甚至把生产方式也搞成了没有个人利益驱动的枯燥劳作,还号称进入了共产主义,结果弄得全国人民没有饭吃。

  同样,在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运动中,人的经验也并不全部来自于宣传和口号,人们仍旧从日常生活的细节中感受社会和谐还是不和谐。我想,在任何情况下,那些在血汗工厂劳作而无法得到基本权益保证的农民工,在生产和生活条件得到根本改善之前,他不会从心底里认为这个社会和谐。

  所以,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也绝不应当仅仅是一句口号,而应当是政府下大力气解决的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大问题,应当是一整套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措施,只有政府做到了,老百姓才能够做到。这是一个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道理。

  我们用两个故事来说明老百姓是在何种情况下从社会情态中感知社会,从而矫正自己的行为的。

  2

  为了使话题不至过于枯燥,我用文学手法来讲述第一个故事。

  一个即将退休的老警察徜徉在他所管辖的路段上,心情颇为得意。不远处新建的县委办公大楼在七月的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威风凛凛。出入于那里的人们,自然都是人中豪杰,治理着社会的人物,再看看这条马路,多么宽敞,轻巧的“帕萨特”从上面驶过,连一点儿声也没有。这里可不比那条肮脏的、间或还有游狗走动的街道。他在那条街道上转悠了5个年头。他在那里被人憎恨、被人热爱,他在那里骂人,人也骂他,他在那里当人,同时又当鬼——你以为警察好当么?老警察可是知道,在那住满了铁路工人们的街道上,你就甭想有清明世界的存在。所以,有一次他在一个已经做了教授的老同学面前感慨:不抓精神文明建设可不行,人一愚昧,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了。现在好啦!终于从那条该死的街道上解脱出来了。他内心深处感到异常庄严,一种神圣的责任感膨胀到了精神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衣帽,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脯,不自觉地向眼前这个可爱的世界投射出深情的目光。

  他不太相信在这样的街道上还会有违法乱纪的人。因此,当他看见一个男子带着小孩由远而近骑车过来时,觉得有点儿意外。这位同志疏忽了——他在心里笑了一下,便站在路边,等那个男子。那男子穿一身深灰色西服,戴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之人。老警察也就用格外敬重的语调招呼说:“你……下来走好……” 那男子见是警察,不得不下来。他高傲地乜斜了一下五十多岁的老警察老警察,好像非常奇怪他怎么可以随便让他下车来。车横梁上的七岁男孩一个劲儿摇车把:“咋了嘛?咋了嘛?”

  老警察微笑着,试图用手去摩挲小孩的脑袋,那小孩挣开了。他笑着对小孩说:“咋了?你爸爸骑车带人,违犯交通规则了呀……”男子忍无可忍,下颏一挑:问:“你咋了?”“我……”老警察一时弄不明白这句问话的意思,“我没咋呀,我说,你爸爸骑车带人……”这句话所起来好像是男子的爸爸骑车带了人,围扰过来的几个人同时笑了一下。男子恼了,他噼啪把车支架踹下来,把车顿在地上,叫道:“你闭嘴!我骑车带人不对,你让我下来,我下来了……你还想咋?你跟我儿子犯什么劲?啊?你阴阳怪气地奚落谁啊?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嘛……”

  老警察懵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柔弱心肠竟使人家如此不高兴。警察嘛,总不至于蠢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摘下大檐帽,一边用手抹擦帽箍上的汗水,一边有板有眼儿地说:“我没有跟你儿子犯劲,我没有奚落你。是的,我老大不小的,五十多岁了,我为啥要跟你儿子犯劲,为啥要奚落你呢?”人围了一圈儿,不时笑一笑,说几句没有任何倾向性的话。男子骂骂咧咧地推起车子想走。

  “同志你不能走。”“咋?”“你得交罚款,五块钱罚款。这是上级的规定。”“什么?”“您得交五块钱罚款。”这下观众有倾向性了,议论纷纷:“罚什么罚?放他过去算了。”“现在也真是,动不动就罚款。”“人家用这提成发奖金哩!”观众的议论激起了男子英雄般的气概。他又把车子放下来,并且叉起了腰,喝问:“你叫什么名字?”老警察通报了姓名。“哼!我实话告诉你,”男子一字一板地念了老警察的姓名,“你罚不成我的款,相反,为这事,你还得写检查哩——你信不信?”这怎么能让人相信?!老警察明白无误地用粗糙的面容和已经浑浊的眼神表示出了这一点。

  “你不相信?”男子冷笑了一下,“不但你得写检查,就连你们中队长也得写检查,你信不信?”老警察愕然,观众愕然,一时间,整个世界没有了音响。趁这机会,男子得意地晃了一下脑袋,推起自行车,走了。人们迅速闪开一条通道。坐在车梁上的小男孩,从爸爸的肘弯间探过头来,冲老警察做着鬼脸。人们散了。老警察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子拐进了市委办公大楼。这事儿有点可气,有点儿窝囊,可是他又不太相信男子说的,还要写什么检查。骑自行车上班,自己带小孩,也不会是什么大官儿。写什么检查?呔!

  第二天照例阳光灿烂。在老警察所管辖的那条街道上,没有出现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直到下午三时,老警察才又重新出现了——中队长上午把他扣在了交通队,说什么也要让他把检查写出来,“要不然你我都甭吃这碗饭了。”老警察交了检查才来执勤,现在,他倒背着手,凝望苍绿的法国梧桐,看得极为专注,好像那树木维系着他的什么东西一样。整整一个下午,他也没有再阻拦一个违章的人。

  3

  你看,很小的一件事情,就这样改变了一个人。更大的事情,更高层的事情,更伟大的事情,又将会如何呢?这是不难推断和想象的。所以,我们基本上可以做结论说,既然存在决定意识,那么,我们的意识是来自广泛的社会存在,而不是来自铺天盖地的宣传,所有的宣传机器也无法掩盖我们感同身受的现实给我们的教育,我们的人性是从社会现实中产生而不是从宣传教育中产生的。

  下面,我再来讲一件最近发生的事情,这件事情同样和警察有关,并且同样是交通警察。

  10月22日上午,一个叫李远的警察和他的同事在县境收费站执勤。他们的任务是检查悬挂军车牌号的假军车,因为假军车横冲直撞,无法无天,在当地已经成为群众反应强烈的一个社会问题。11时17分,李远示意一辆别克牌轿车停车接受检查。这辆车的司机非常不高兴地出示了“军车行驶证”,但其出示的却只是地方驾驶证,按照规定,驾驶军车必须具备军车行驶证、军车驾驶证、军人身份证和派车单才能上路行驶。于是,我们这位不识趣的警察李远就想详细了解一下这位司机为什么没有其他必要的证件。没想到别克轿车司机的心情恶劣,冲着李远叫道:“你他妈不知道这是县委书记的专车?查什么查?!”

  李远和他的同事听说是县委书记的车,心里也“咯噔”了一下:谁都知道拦住县委书记的车很有可能要惹麻烦。于是,在职责和厉害关系的算计中,李远就有些出踌躇,然而,这位警察最后还是觉得前者更为重要,就向别克司机解释说这是例行检查,没有必要的手续证件是不能放行的。

  于是,别克轿车的后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身材不高但衣冠楚楚的人,此人乃本地县委书记王二也。王二很不高兴,脸色铁青地问李远:“你们警察没事干了老是查我的车?!”别克司机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意思是:这就是县委书记,看你小子怎么收场吧!李远当然认识县委书记王二,王二书记经常在县委大礼堂给县委、县政府的工作人员和各乡镇负责人做报告,讲“三个代表”、“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之类,全县人民就像文化大革命期间熟悉和热爱伟大领袖毛主席那样熟悉和热爱县委书记王二。

  敬爱的王二书记此时很不和蔼,又叮问了一句:“你们警察为什么老是查我的车?!”李远回答不出,因为他以前没查过县委书记王二的车,只好放低音调,把跟司机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这辆车不符合军车驾驶手续,因此要向有关部门核实一下。王二书记的眼睛顿时瞪得牛蛋一样,但是他老人家没发火,牛蛋还略微缩小了许多,怒火也掩藏到缩小了的牛蛋后面,掏出手机重新钻进了别克轿车。

  11时30分,李远向当地军分区军车管理部门进行核实,证实挂军车牌照的别克轿车属于本县人民武装部,现在协调给县委书记王二使用。军车管理部门的这种解释把事情绕了个乱七八糟,让人很难弄明白别克轿车到底合法还是不合法,但是李远还想把警察这碗饭吃下去,所以他仍然选择了妥协,准备放行该车。 11时36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一位穿暗红色西装的男子,什么话都不说,直接钻进别克轿车,与县委书记王二并排坐在一起,似乎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两分钟后,一辆吉普车和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而来,从车上跳下县武装部部长马六为首的6个人。

  别克轿车司机用手指了指李远。马六等人冲上去,先是一把抢走李远手中的行驶证,然后就开始了围殴。我在这里不想对殴打过程做过多描绘了,读者想象6个人往死打1个人的情形就够了。

  整个殴打过程中,县委书记王二平静地坐在别克轿车里,车窗紧闭,没有任何反应,或者换一句话说:就像在严肃思考本县几十万人民的重大切身利益问题,无需对眼前发生的小事予以关注。

  群殴持续进行,等到打人的人尽了兴,李远直挺挺躺在了路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路面,这伙由县武装部部长马六为首的暴徒才歇手,钻进汽车,扬长而去。县委书记王二看事情办得很妥帖,轻轻向司机招了一下手,别克轿车轻柔地滑离了现场。其他人这才敢救治李远,将其送到县人民医院医治。

  此事一出,舆论大哗,市里的省里的媒体记者纷纷前来采访报道。还躺在医院的李远相继接到数个匿名电话,电话称:“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如果闹大了,小心你的小命!”

  事后,面对媒体,县委书记王二和县武装部部长马六都没有遮掩警察李远被殴打一事,但是他们充分解释了原因,马六认为沟通的时候情绪有些激动,“最主要还是警察态度恶劣问题。”县委书记王二不愧为王二,政治素质就是高,他谴责了打人事件,说打人的人“素质较低,没处理好问题”,但是他老人家坚决否认此事系自己指使。王二和马六都说不知道是什么人打的匿名恐吓电话。

  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10月27日,县武装部派出一位政委作为代表,到警察李远所在单位沟通,想以一千元医疗费了结此事。对于这件事,在警察队伍里反响不一。“这就算可以了,人家还来道歉。”一位资深警察说,曾经有个本地交警因拦了领导的车,最后还要拎上好酒好烟,上门向领导赔礼道歉呢。一位警察对媒体记者说:“我们交管专业毕业的时候,老师会暗示你,第一要紧的是要牢记领导的车牌号和特殊号,不然,你就会给自己惹麻烦。”还有一位警察劝李远:“以后执勤不要再那么卖力认真了,查车一定要看好是什么人的车啊!”

  李远说:“这下我知道了。”

  4

  这两个故事和纷繁复杂并且严酷一百倍的现实相比,当然说不上典型,我们每天不是都能够听到触目惊心的腐败案件吗?然而,这两件看起来不那么典型的事例中,仍旧能够引发很多感想。

  我的第一点感想是,就那个叫李远的警察被殴打一事来说,那个王二和马六做的事情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官僚主义,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违法乱纪,因为他们用暴力剥夺了公民的生存权,他们触犯的是刑律。如此严重的问题,为什么没有被那个县的上级有关领导震惊,没有被那个地方的民众震惊,从而使事情进入到司法解决地程序,王二和马六反而还能够安然无恙振振有词地向媒体辩解他们的犯罪行为呢?只能说,至少在这个县的范围以内,政权已经蜕变为与人民对立的政治力量,正是这种变质了的政治力量,构成了我们当前这个社会的不和谐之源。

  我的第二点感想是,对于这里面的两个警察来说,这个世界当然还远远不那么和谐,这是任何宣传口号也改变不了的现实,不管模范人物在人民大会堂披着绶带做怎样感人的宣讲,都无法改变出现在这里的两个警察感受这个世界的方式,道理很简单:他们的生活是由如此这般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组成的,而在这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里,就有那么一些依仗权势的人危害着他们,在王二担任县委书记的那个地方,一个依法行使职责的工作人员,竟然会遭到他的上级纠集来的打手的残酷殴打……倘若那个警察由此认为那里成了黑恶势力(用国外的说法是黑手党)的天下,我们用什么来反驳他呢?

  如果我们不立足于改变现实,不改变王二、马六之流产生的土壤和条件,反而要在王二和马六领导下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反而要让被打了个乱七八糟的李远之类的人为和谐社会而欢呼,我想,在他们的欢呼声中,一定夹杂着泪水。我们有什么理由让无权无势的人们含着悲伤的眼泪欢呼和谐呢?这是真正的和谐吗?

  5

  我记得前不久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与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在京举办了“和谐社会与政府治理”座谈会。全国政协常委、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副理事长、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陈清泰阐述了他对构建和谐社会的理念和制度问题的思考。

  陈清泰指出,从历史上看,实际存在两种和谐观,一是官本主义的和谐观,最典型的就是中国古代统治者追求的和谐,是以百姓的唯命是从、俯首帖耳来换取的社会“和谐”。如果用这种和谐观来指导今天和谐社会的构建,“就可能把建立和谐社会作为一个大棒,要挟百姓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或者必须这样必须那样,否则就是不和谐因素。出现这种情景的危险不是不存在。显然,这完全违背了构建和谐社会的初衷。”

  陈清泰说,另一种是民本主义的和谐观。这种和谐观就是要正视现阶段出现的各种社会矛盾,使各个利益群体的诉求在宪法和法律框架下能够得到很好的协调,使各个群体建设社会主义的积极性得到充分的保护和发扬。他强调,坚持这种和谐观,就应认真贯彻胡锦涛同志多次讲到的“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

  陈清泰认为,与发展一样,现在所讲的和谐是一个大概念。和谐包括人与人的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他强调,在人与社会的和谐上,一个很重要的表现是“政府和居民、社会组织之间如何建立一个合理的关系,真正做到依法执政、执政为民,真正做到以人为本,真正做到民主政治、尊重个人。”

  我们实在应当感谢陈清泰把道理分拨得如此清晰,论述得如此深刻,与他的观点相比照,我们前面说到的两个警察遇到的事情,是不是一个注脚呢?尽管它们远远不是那样典型。

本文请注明“中国选举与治理网”首发

作者:陈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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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晓狐    时间: 2009-11-14 01:33
这字体到底是几号字。。。俺去找找老花镜在哪儿。。。。。。
作者: 冷古月    时间: 2009-11-14 08:33

找老花镜干吗,那字已经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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