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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几世中药香  [打印本页]

作者: 红尘琴心    时间: 2009-3-12 13:38
标题: 几世中药香 
序:
  我最初看到他的时候,是一个背影。白大褂下黑色笔直的裤腿,麻布纸张外苍白的手指,以及满屋子里充斥的中药味。他从左至右,双腿挪动,那些好听的名字就以清缓的姿态一点点从他口中流出:“栀子,茯苓,桑叶,青黛,白术,望江南,河白草……”
  我将头转向窗外,微风在吹,小鸟在叫,花,都已经开好。
  回过头,他转身,我来不及微笑,这张脸孔就刻上心头。
  
  一
  素心常常笑我傻,我们坐在二楼的窗台上,肩膀并着肩膀,她的头有时候会靠过来。她说浅浅,你又是何必将青春白白葬送。
  我推推她的头,楼下香味阵阵扑鼻。可北清瘦的腿从白色的运动短裤中露出来,回过头望见我和素心,嘴唇包裹不住的是一排漂亮的牙齿。素心说,可北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喜欢那个老头子。
  我没有告诉素心,其实我见到林与非那年,他只有31岁。6岁的我被妈妈带去中药室,林与非穿着一件白大褂,背对着我们。他的手指苍白修长,手里拿着一张麻布纸。诺大的中药室,整面墙都被大大小小的木箱子占满,上面规规整整的用墨水笔写着各种中药名。我听到林与非说着那些美丽的名字,然后他转过身,看到我跟母亲。
  他走过来时,我只看到他的双腿在面前不停的晃动,然后那只干净的手轻轻的揉了一下我的头发。我看到母亲和林与非站在走廊里说话,他的侧面,眉眼就笑作一团。我一个人站在屋子里,身体融在这杂乱的气味中。然后学着林与非的样子,从左至右,艰难的挪动双脚,伸出手指抚摸着那些美丽的名字。
  回过头,听到母亲站在门外喊,浅浅,跟林叔叔说再见。我看着林与非,想对他说再见,结果却在他的脸庞上留下一个吻。
  
  二
  林与非31岁那年,我是6岁。母亲刚刚与父亲离婚,她没病没痛,笑容时常挂在面上。倒是我常常生病,林与非也来看我,带着自己配制好的中药,用干净的麻布纸包好,外面罩上一只半透明的手提带。母亲去上班,林与非就在家里亲自熬药,狭小的厨房里,他的背影恍惚映入我眼帘。中药,取三片生姜做药引,稳火,水过三指,熬三次,每次药熬干,倒入碗中,三次熬成两小碗。我坐起身,林与非的手就放在我的背上扶着,他说浅浅,药不苦,乖乖的喝下去,病才会好。我看着他的眼睛,林与非的眼睛里好象有无数的星星,闪啊闪啊总是能让我看到许多光芒。我真的没有觉得中药苦,林与非每天来三个钟头,用2个钟头熬药,陪我说话。一个钟头给我讲故事。
  他讲金庸的武侠小说,里面的人物都有很好的轻功。我说林与非,轻功是怎么练的。林与非的眉眼就挤成一团,他说浅浅,你真的想学?
  我幻想和林与非飞翔在满是星星的天空上,我们一起飞翔,直到看到月光。
  他说等妈妈回来了,就让她在院子里种一棵小树,等到浅浅病好了,就在小树苗上跳来跳去。等到小树渐渐长高,浅浅也在慢慢长大,那时候,无论它是小树还是大树,你都会轻易的跨越。
  林与非陪伴了我三个月,我的右腿完全恢复。甚至在后来的日子,我开始渐渐忘记那一次车祸,能够想起来的只是林与非好听的声音,和那个关于小树的梦想。
  
  三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素心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可北。6岁的那场车祸,让我的右腿骨折,康复之后,也没有学骑脚踏车。可北说,浅浅,以后让我来送你回家好了。
  我坐在可北的身后,嗅着他的白T恤,风吹起来的是我细弱的长头发,有时候沙沙的掠过可北的衣袖,发出微弱的声音。可北偶尔回头望我,眼里带着笑,面却红通。
  是谁说过,17岁已经是恋爱的季节。我将身体隐藏在可北的背后,脑子里却是12岁林与非挥手告别的身影。可北年轻的身体上没有林与非的味道,他抱着篮球的手指不会有中药味。
  那一场告别,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哭红了双眼,她站在机场大厅双手从林与非的脖颈紧紧的环绕过来,我站在原地,看到母亲的泪水一点点溢满双眼,然后从眼中滑落至脸庞,无懈可击的面容,眉毛眼睛嘴巴就纠缠到了一块。像林与非每一次微笑,区别只是我看到她的痛苦。我再也不想看下去了,于是手中拖动着林与非的行李箱,像每一次在中药房里,轻轻的伸出手指,从左至右一点点挪动双腿,我的手指从母亲的身体上,一点点触碰到林与非坚挺宽厚的脊背。仰起脸望他,他的眉毛和眼睛仍然弯下来,那样好看的笑容。
  我忽然明白一个真相,母亲是深爱着林与非的人。只是她爱错了对象,林与非不爱她,若是爱,他一定会流泪。
  
  四
  他去澳洲的第五个年头,我长到了17岁。从他腿部的位置,一点点到他的腰,缠绕缠绕,蔓延到他的肩膀,也许终有一天,我可以一直到他的睫毛。我犹如长青藤,一路追随林与非的身体,只是期盼可以踩上高根鞋,像母亲一样,在明亮的舞场大厅中央,让他的手放在我身上,然后一起飞翔。
  我喜欢林与非,没有人知道。母亲不知,可北不知,只有素心偶然看到林与非写给我的信,我再也瞒她不住。
  可北开始写很多信给我,用男孩子惯用的方式。他从素心那里要来好看的樱花粉信纸,用黑色的墨水笔在上面一笔一画的写上我的名字,浅浅两个字,写得不均匀,一深一浅的落在纸上。可北说,浅浅,我们以后读一所大学,你念中文,我读管理。等到毕业时,我开一家很大的出版公司,浅浅你写故事,你把你喜欢的故事都写出来,我们说好,我只给浅浅出版小说。可北有时候还说,浅浅,起风了,你要在白裙子外面罩一件毛衣外套,你太瘦了,会被风吹跑。可北一直在用这样含蓄的方式在最后的日子里每天一封信,来陪伴我的寂寞。
  可是可北却从来不说他喜欢我,他爱我,他想追求我。
  这个叫可北的男孩子除了流汗,让浅浅坐在他的脚踏车上,买大杯的冰淇淋放在我的手心里,就什么都不会了。
  素心说,浅浅,难道你看不出来可北已经把你当成他的女朋友?我点头,向下望,可北球场上的身影就慢慢的回过头,冲着我们摆手,露出笑容。我怎么看不出,只是素心不知,可北不知,母亲不知,我已经放弃了师大中文系的报考。我要追寻林与非,追寻林与非的身影,沿着他曾经走过的校园,踩过的落叶,坐过的教室,还有……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间中药室。
  
  五
  我的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张沙发,一台电视机。床下有一只箱子,放着林与非写给我的信和寄过来的照片,沙发上放着15岁时林与非送的一只HELLOKITTY。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满满的放着6岁到17岁关于我与母亲,我与父亲,我与林与非的的影像片段。
  母亲会跟我一起看,从林与非走之后,她的表情开始生动。小时候,我没见过母亲哭,直到那次在机场,母亲就常常大喜后忽然大悲,林与非仿佛为她带来某种新鲜血液,让她从一个只会微笑的木头人变成了一个真实的女子。
  可北终于知道,高考的当天,据说文三班的一名男生在整个考试中全部交了白卷,在整个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素心恨透我,从此以后见到我扭过头完全视我为透明人。开学之后,可北将信寄到医学院,信上寥寥,浅浅,等我一年。
  我想真是造物弄人,我心毅然追随林与非,却没想到身后有这样一个影子,从12一直到17岁,一直渴望沿着我的足迹,终有一天能牵到我的手,与我一起走下去。我觉得脸上冰凉一片,却没有泪水掉下来。
  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可以做到对着父亲不哭泣,原来不爱一个人,就连泪水都变成奢侈品。
  
  六
  “栀子,茯苓,桑叶,青黛,白术,望江南,河白草……”我从左至右,慢慢的挪动双腿,又是樱花时节。
  那厚重的脚步声,一点点的穿透耳膜。回头时,已见一位先生倚在门边,黑色西裤,笔直的双腿,我从他的脚望上来,望上来,一直看到他的眼,他的眼。他的眼弯得很好,像盈亏的月亮。

作者: 红尘琴心    时间: 2009-3-12 13:38
浅浅,他轻轻的叫我。林与非,我站在原地,望着他静静的笑。
  从小到大,12年,我没有喊过他一声林叔叔。我怀揣着勇气感动期待,一路等着他到来。因为那一个约定,6年前,林与非与母亲在机场拥抱,我转到他的面前,他抱着母亲,嘴角轻轻浮动,这样一个男子,在机场的候车大厅里,对我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你18岁,我们再见。
  6年后,他回来。素心说他是老头,可是他不是,我听说,他至今未娶。母亲与他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她也有过这样的年华,也穿过白裙子坐在某人的脚踏车后座上。然后她遇见林与非,死心塌地的爱上他,却未料想到,她只是一个人死心塌地。林与非不爱她,应该不爱她的吧。后来她认识父亲,怀了一个孩子,被迫结婚。
  那个孩子出生了,她取的名字,字典上写得清清楚楚,浅是怀念的意思,叠字,该是怎样无法割舍的思念?
  我对着林与非微笑,一点一点朝他走过去,我只是想拥抱他,可是走到他面前,却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吻。
  
  七
  林与非回来以后,母亲的脸上终日红润。有时候会在厨房里煲汤,我和林与非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眼角已经有了一些纹路,他侧过头望窗外的树,那棵树已经长得很高。我拉他的手走到院子里,母亲透过厨房的玻璃窗抬头微笑。
  林与非,你还记得吗。六岁那年,你对一个瘸腿的小女孩讲过一个关于轻功的秘籍,你要她在别墅的院子里种下一棵小树苗,她真的种了,她在这棵小树上面不停的跳跃,可是一天一天的过去,她再也无法跨越它,面对这参天大树,她坐在地上终于无能为力。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林与非,而是看着对面的树。我想告诉林与非,他看得到母亲对他的感情,却看不到这些年有一个小女孩已经长大,她企图追寻他的步伐,却发现他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在离开她。
  林与非的脸上还是那种若有若无的笑容,他叉开话题,浅浅,交了男朋友没有。我忽然将目光转向母亲,然后直视他。林与非,你是否爱她?
  他的笑容没有凝固,假如他凝固,他就不再是我爱的林与非。
  我知道,他的感情,早在很多年前,已经被他封锁进记忆的匣子,也许我幸运,能穿越时光隧道走进他的心。不幸的话,就只能如同母亲这般,恋他恋了一辈子。忽然想起那样的一句:我明白,即使在你的怀里,也未必会在你的心里。
  我看着自己的脚趾,林与非拉起我的手,浅浅,过几天介绍一个男孩子给你认识。
  我点头,抬起脸微笑,我才不能,被他看穿我濒临破碎的心。
  
  八
  我和母亲坐在餐厅里等林与非,身上穿的是母亲给选的裙子,长发洗好,垂直到腰。或者一颦一笑,倾倒众生。然后我看到推开旋转门走过来的林与非,母亲起身微笑,我随着站起来。林与非的后面跟着一个男孩,眉眼中全是笑意,他的步伐与林与非一样,朝我们慢慢的走过来。
  片刻之间,我的大脑中可北的脸与林与非的脸庞迅速重叠,我看到可北的头发被汗水浸透,他回头叫我的名字,对着我微笑。林与非的大手扶摸在我的头上,轻轻的揉搓我的头发。我看到可北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而林与非还在笑着。
  母亲笑着,他笑着。我和可北两张脸孔从惊诧到木然。他们坐下来,林与非说浅浅,我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他是医学院的新生……我看着林与非的眼睛,这双略有笑意的眼竟然变得这样的陌生。
  原来是这样子。
  我站起来,泪水终于忍不住,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有时候,我们也只是上帝的棋子,以为自己聪明过人,其不知原来一切都已经有了安排,我怎么能够想到可北与林与非,原来是这样的一种关系。
  听得到心碎裂的声音,陪伴我的脚步声,一瓣一瓣。
  林与非,林可北。仿佛一场闹剧。
  
  九
  我开始亲眼看见母亲与林与非出双入对。母亲花几个小时的时间沐浴更衣,施粉化妆,在镜子面前将衣服换来换去。我长久的用冰冷的眼神屹立在门口,听着林与非的汽车在楼下鸣笛,母亲拿好皮包迅速的离开。
  父亲走了很多年,母亲都没有给他再打一个电话,只因为他的抛弃。我环绕这房间,母亲与父亲的房间里,从前挂着他们的结婚照。父亲走了之后,这屋子的脸开始变成了林与非。
  我一直以为我的床下有一个箱子,这箱子里藏着一个秘密,这秘密母亲不知道,那就是我与林与非从12岁起就一直通信。
  可是我不知道,母亲的床下面也有一个箱子,这箱子里也藏着一个秘密,那也是一些信,发黄的荷叶花边信纸,记载着这场痴缠过往中所有的年华。
  我开始发疯的翻母亲的相册,一张一张,很多张脸迅速的掠过。终于我看到一张照片,母亲穿着白色的衬衫,梳两根光滑的麻花辫子,微笑的站在中间,左边是父亲,而右边是,林与非。
  我拿起电话,拨给父亲。电话里,我听到自己含混不清的呼吸,似乎是半百老妪临死前的最后一声呜咽。明知道结果,却死死的,不肯认输。
  原来,林与非亲近我,不过是因为,我可能是他的孩子……
  一棵树根深蒂固,需要13年。一段感情根深蒂固,需要13年。那么,假如相忘于江湖,下一个13年,我能够做得到吗?
  
  十
  素心终于肯理我,我和可北出去约会,素心走在我们中间,左手拉着可北,右手拉着我。她永远挂着孩子一般的笑,仰望着一张单纯的脸。我对她说,素心,我与可北即将成为兄妹,你可知道。
  素心瞪大双眼,听完来龙去脉,不由叹息,她说想不到,可北与你那么痴缠,到了最后却落到电影般的俗套中。
  素心说的对,我们都没有预知未来的本领。我只能在母亲和林与非结婚之前,妥善的保管好这个秘密。他们已经伤我够深,我不能再去伤害可北。
  母亲与林与非的婚礼上,我与林可北伴随在左右。我一袭白裙,是与母亲婚纱配套的昂贵蕾丝。可北穿一身黑色礼服,白色的衬衣领口被系上领结,却忘记扣上第二颗纽扣。我看到,于是朝可北走过去,伸出手指帮他将纽扣系上。可北的脸刹然转红,头上有细小的汗珠。我心寒,若他知道我们是这样的一种关系,该是如何的伤心。转过头来,母亲与林与非四目望着我们,似有似无的笑容。旁边的素心,仍然张着天真的双眼,微笑的看着我们。
  林与非满眼微笑,将戒指套在母亲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上。巨大的落寞立即侵袭我,我假装微笑,心中却已经泪如雨下。将手指别到身后,抓出一道道伤痕。有人微笑,有人鼓掌,有人说祝福,可是让我如何承认,这突如其来的真相。
  
  十一
  我再没有办法面对母亲与林与非,索性搬到学校去。看着可北在烈日下的人群里参加军训,晒得黝黑发亮,趁教官不注意,就对着坐在阴暗处的我挥舞手臂。
  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这一点点流失的时光。恍然记忆起,那些坐在可北身后的日子。如今他如院子里的小树一样,越来越茁壮,已经可以为我抵挡风雨。
  生日当天,林与非打电话要我与可北回家。电话里,我游移,小心翼翼的与林与非说真不软不硬的话语。挂上电话,可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手持一捧玫瑰,拉起我的手。我笑,一直笑到心快滴出血来。一路上,可北坐在车里,将我的手指紧紧的攥住。他的手指白皙细长,骨节分明,体温持续而温暖。我望着可北的脸庞,这样熟悉的面容,在我的左右一路陪伴着。可是可北,你让我怎么对你说出口,残酷的一如昨天不会再回头的云朵,瞬间消散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容颜,还有我们的躯体,终究有一天会以最迅速的时光流失。
  我终于又见到他,他与母亲手拉手,站在林家大门口。那双腿依旧笔直细长,人却略微的有些发胖,我看到母亲因见到我而欣喜的眼,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守着自己爱的男人,因他幸福而幸福,因他微笑而微笑。

作者: 红尘琴心    时间: 2009-3-12 13:39
席间,正中央摆着的是一条红烧鱼,母亲巧笑温婉道来,浅浅,是林叔叔亲自做给你的。我上上下下打量那条鱼,它也躲不过命运的捉弄。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欢腾在水池中,后一刻就已成桌上宴。林与非拿筷子挑鱼,欲放在我盘子里。我低下头,是因为不能让他见到我的泪。他见到,我会更心痛。
  我只是小声的说,林叔叔,你可知道,我已经不再吃生灵。我怕喉咙里穿上一根刺,吞也吞不下,拔也拔不出。一不小心扎在心上,就会疼上一辈子。
  这是19年来我第一次叫他林叔叔,叫完之后,我与他就不再有任何瓜葛,从此心中敬他如父,再也不能轻易言爱。
  
  十二
  可北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把将我拉住。我说可北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们是没有未来的。林可北的目光忽然变得仇视陌生,剧烈浓重的酒精味在我的耳边散开来,他紧紧的抓住我的肩膀。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爱我,为什么林与非什么都不用做你就会死心塌地。我的肩膀在可北撕心裂肺的咆哮与晃动中,犹如即将破碎的玻璃瓶,我看到自己的泪水似蓄积了多年,顷刻爆发。
  他看到我泪流满面,忽然清醒过来。将我紧紧的抱在怀中,对不起浅浅,我答应你,从此以后不会再让你流泪。我心惘然,我们只是落入上帝的圈套,在他的掌心拼命挣扎,也挣脱不出早已决定好的命运。
  我紧紧的拥抱住可北,仿佛生命中最后的一株绿草,只有他能为我带来片刻希望。我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反复的呢喃一句话,谢谢你,哥哥。
  
  十三
  母亲接我回去时,我没有推辞。她老了,膝下无子,与林与非是缠绵,与我才是亲眷。
  母亲帮我梳理长发,古铜花镜,木梳子将头发从头到尾梳到通彻,似乎像某种已经预见的人生。镜子里,母亲笑,我也笑。她笑得真挚,我却很勉强,心中多少,仍有芥蒂。她说浅浅一转眼是真的大了呀,长成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了,何时带心上人回家吃饭?
  我涩,不是眼而是心。见我不答话,她又继续说。我觉得可北这孩子很不错,人老实又待你好,又是你林叔叔最喜欢的学生,若是你们……可北,与我?我真的笑了,笑得很灿烂。母亲怕是真的老了,什么玩笑都开得。林叔叔最喜欢的学生,待我又好,再好有什么用,血缘是所有爱情中最惨烈的悲剧。
  我说你少拿我寻开心,我已经知道了,可北待我是很好,你放心,从此以后我会更加好好珍惜他。她诧异,你知道什么?镜子里,她穿一件大红色的旗袍,简单华贵。母亲的脸犹如刚刚洒上水滴的玫瑰,虽然快要凋谢,但是仍然饱满,并且始终真诚。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或者出现幻觉。回过头,仍然是那样认真并且疑问的语调。
  我因为过分激动而站起身,比母亲足足高了一头,就那样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声音忽然提高。你又是如何要在我面前演戏?我知道了,并且全部知道。林与非是我的亲生父亲,林可北与我有着不可磨灭的血缘关系,你与父亲是因为这些才离婚。你让你的女儿爱上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残忍的告诉她梦醒了该放手,直到现在林与非都不可能,并且永不会知道,曾有一个幼小的女孩那样执着,那样的等待他来爱她。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女孩居然是他的女儿。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全部,为什么仍然要装做一脸无辜?
  那是唯一一次,在我19岁生日时,我小声的低下头,喊了他林叔叔,喊过之后,心里已经决绝的想要去放手。这也是唯一一次,母亲伸出右手狠狠的拍在我的脸上,我没有看她的目光,却听到了让我比疼痛更加无法接受的真相。
  
  十四
  李素心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清楚的听到自己牙齿发出无可抑制的响声。冷眼观望她,这个与我生活了数年,被我当做唯一知己的闺中密友,她仍然一脸天真的穿着白裙,走路的步伐永远轻盈。可是我知道这个影子即将从我的心里撤离,就如同她的步伐一样,轻飘飘的离开我的视线。我忍住哭泣,李素心。我只想知道,你想得到什么。
  角落里,她忽然抽出一支烟,放在唇间,与她素净的脸庞极不相称。浅浅,你还记得吗。那年的可北,我们坐在角落里,你嚷着要吃冰淇淋,可北买给你时,也带了一支给我。当时我觉得好快乐好快乐。我小心的吃着那只冰淇淋,用了我平生最慢的速度,多么希望它可以更大一些,让我的幸福可以延得很长。她笑了,眉眼之间却全是伤感。
  我对可北说,假如你想与浅浅在一起,就必须断了她的后路。是我把林与非的地址给可北的,也是我帮可北写信给林与非的。我看着他们一点点成为朋友,林与非一点点的将可北当成自己的孩子。我把你爱林与非的事情对可北说的时候,的心是疼痛的。可是,你爱了他多久,我就爱了可北多久。浅浅,我只能对不起你,来偿还这些年我对自己的亏欠,我爱可北,在你从来都不爱他的时候,我就爱上他,爱得比你早,痛得比你多,可是这些,你却不知道……
  我看着对面的素心,身体松懈,即是一刻,心仿佛立即释然。每一个人,可能都要有一些秘密,就如同素心这样的女子,将她的爱情像烟雾一样的保管在内心,不似我这般张扬,却比我更持久。她比我明白可北,只有我先言不爱他,他才会撤离。
  素心有计划,可是却忘记了,计划一直不如变化快的道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我们都不能掌握,也不能揣测。我只知道有一些人和事,已经离我越来越远,越来的,越远……
  
  十五
  “栀子,茯苓,桑叶,青黛,白术,望江南,河白草……”我听着这些清澈见底的河流,闻着草地纯净透明的味道。面前是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他们来自这山野,声声清脆的跟着我读着黑板上的字。
  有时候,我会在半夜里忽然醒来。穿上外套推开房门,恍惚中似曾见到一个身影,他有笔直瘦长的双腿,他站在繁花间,对着我安静的笑。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梦境。
  我只知道,我走了之后。母亲与林与非一直住在那所我曾经住过的房子,我曾经在那面古铜花镜中看到自己的青春,和母亲真挚的眼睛。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告诉林与非,我不是他的女儿。我的父亲到底是谁,他与母亲有着怎样的故事,已经不需感知。我只求她与林与非,幸福长久。这一次,心无芥蒂。
  我离开的那个下午,在嘈杂的火车上,接到素心的电话,她泣不成声的说,对不起。我挂了电话,其实20几年来我一直想对她说,素心,我爱你。
  然后我拿起手中被麻布纸张包裹很紧的中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六岁,我开始做同样一件事,从一包包中药里,每一次抽取两片。十几年后,这些被我一直珍视的宝,在火车开动的瞬间,在我的手心里,随风一点点的消散离去……

作者: 红尘琴心    时间: 2009-3-12 13:41

网上读到的,给大家分享.

小说的语言简洁扼要,笔调很有品味,布局工整且有分寸,情感方面表达得尤其细腻。爱情与亲情,青春与人生,作品为此进行探索,软中见硬,隐忍且不哀伤,冲洗那些浮躁的心灵。

以上是红袖编辑推荐语.

作者 黑夜温柔


作者: lanmi    时间: 2009-3-12 19:23
感情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说不清道不明,更无规律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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